各位老师、各位同学，大家上午好！
非常荣幸能代表中文系诸位同仁，向2020级的中文系新生表示祝贺和欢迎，祝贺同学们考入北大。从此你们的身上便多了一个标签：北大人。这个标签意味着什么，将随着每个人生命的历程而日益丰富和清晰。尤其要恭喜各位同学选择北大中文系。我以为，这是你们在人生过程中最有智慧的选择之一。
为什么要特别恭喜诸位选择北大中文系？
中文系的全称是中国语言文学系，这是大学里唯一一个以“中国”冠名的院系。文学是语言的艺术，我们对文学的热爱通常萌芽于同自己母语的触碰，一个新词、或者一句优美的话，撞击在我们内心的深处，为我们开启一片崭新的天地，使我们的内心越来越丰富多彩，正如刘勰《文心雕龙·神思》所言：“文之思也，其神远矣。故寂然凝虑，思接千载；悄焉动容，视通万里。吟咏之间，吐纳珠玉之声；眉睫之前，卷舒风云之色。”可以说，语言是人与人之间互动的密码，语言的力量足以改变太多的事物。那么，语言何以具有如此巨大的魔力？
众所周知，语言是思维的载体。良好的语言能力是一个人全部能力的基础。从教育的角度看，人的教育最根本的是读写能力。因此，正常的现代教育的基本教育理念是：语言能力决定一个人发展的潜力。进入中文系，就有机会直接探求人类语言的奥秘，探求人类掌握语言的心理过程，探求人类如何通过语言认知和理解自身与外部世界、语言对我们的认知与理解有没有限制。
2015年北大出版社翻译出版了塞缪尔·早川的《语言学的邀请》（Samuel Hayakawa Language in Thought and Action）。这是一本大学通识课程的教材，在这本书里，作者深入浅出地论述了人们日常使用的语言的深奥玄机，多数人对这些玄机习焉不察，往往会被言语洪流吞没，在不知不觉中受到各种语言信息的影响和控制，比如浮夸的广告、充满欺骗的新闻报道、不恰当的教育等等。在很大程度上，人们的所思所想、人们奉为真理的价值观以及人们的行为模式，都被他人的话语和观念所塑造、所操控。在这样的前提下，人们自以为的理性思考和客观公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幻想罢了。
那么，怎样才能成为具有“独立之精神、自由之思想”的人呢？这首先就要从认真清洗自己的语言入手。我们在习得语言的过程中，会逐渐形成各种偏见、成见、臆见、妄见、虚见、谬见，我们常常会宥于语言的迷障，把事物的分别视为绝对；在价值判断上更是非白即黑，把固有的观念作为自己认为的真理，不仅顶礼膜拜，而且理直气壮地去评判万事万物的是非曲直。我们可能完全没有意识到，自己所使用的话语体系充满偏见、愚昧、粗俗、野蛮，我们在无意识之中任由语言侵蚀和毒化我们的精神和心灵。
《庄子·齐物论》中讲过一则大家熟知的寓言：“狙公赋芧，曰：‘朝三而暮四。’众狙皆怒。曰：‘然则朝四而暮三。’众狙皆悦。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，亦因是也。”大意是说：养猕猴的老人给猴子们分橡子，说：“早晨三升而晚上四升。”所有的猕猴都非常愤怒。老人就换了一种说法：“那么就早晨四升而晚上三升吧。”所有的猴子都非常欢喜。其实名义和实际都没有减少，可却使猴子们有了欢喜和愤怒的不同，这也是顺着猴子的喜怒罢了。庄子用“朝三暮四”说明，事物的本质原本是相同的，可是由于使用不同的说法，人们就可能产生不同的认识。
对同一件事情，不同的说法会引起听话人迥然不同的感受。朝三暮四和朝四暮三，在猴子们的心理印象中是不是也有同样的反应呢？反正猴子们觉得不同了，于是快乐地接受了朝四暮三。实际上，我们每个人很多时候不正像那些可笑而可悲的猕猴吗？
怎样不做任人愚弄的猴子呢？回到原点，就需要对我们的母语有深切的理解，需要自觉地去清洗自己的语言。经历了这样的清洗，我们才能学会如何运用自己的语言报告事实和传递情感，如何品味文学，如何看待复杂的社会现象，如何避免内向观点，如何认识自己，如何与他人合作，诸如此类；简而言之，我们才能学会如何不被欺骗也不去欺骗别人，我们才能学会做一个讲道理的人。
中文系为我们体察和认识语言提供了相关的理论工具和学术训练。在这里将有机会探求汉语的语源，从而更深刻地理解和把握我们的母语；有机会追寻汉语的演变源流，从而对每个不同时代层面上的汉语的特质和面貌有清晰准确的认识，并由此纯熟地阅读欣赏各个不同时期的文学作品。
正是在这个意义上，我为诸位富有智慧的选择感到高兴。
1981年的迎新会上，王力先生致辞，主要围绕八个字展开：“为人之道、为学之道”。将近四十年过去了，许多人或许早已忘记了入学时的诸般细节，但这八个字却被多数同学牢牢记在心里，融化在生命的过程之中。这八个字使我们明白了为什么要上大学？为什么要来到北大。道与术有高下之别。道是带有根本性的方法论原则，而术是解决具体问题的手段。大学应该给学生的是道，不能是术。正是在这个意义上，王力先生说，进入大学，追求的应是为人之道、为学之道，不能是为人之术、为学之术。
祝愿各位新同学在燕园的学习生活中，求道而不求术，能够充分地表现自己的才华，充分地享受思考和探索的快乐，充满自信地对各种知识进行刨根问底的追问，勇敢而坚实地挑战一切固有的结论，颠覆一切根基并不牢固的知识，尝试着去建立更可靠、更有概括力的知识。相信未来走出燕园的你们将出自幽谷迁于乔木，变换气质脱胎换骨，你们将拥有健全的体魄、高远的见识、宏毅的胸怀和完备的人格。
谢谢大家。
